“糟老头,你干什么?!”
韩国横城山村,秋阳如织,赵炳万撒了老妻姜溪烈满身的落叶,一脸坏笑。
姜溪烈拿扫帚打他,他反而闹得更欢,妻子脸色一沉,这下玩大了。
大事不妙,赵炳万跑去后院拔了一捧*花谢罪。
“你把花全摘了?”老妻嗔怪,说完把那抹鲜*衬在两鬓,“漂亮吗?”
“真漂亮。”她笑,他也笑。
89岁的姜溪烈和98岁的赵炳万,闹了一辈子。
人们找到这对老夫妻,拍了一部纪录片——《亲爱的,不要跨过那条江》。
23岁那年,赵炳万是姜家长工,主家千金年方14,他叫她“小姐”,她喊他“叔叔”。
春天,他给她摘花,夏天,他为她唱歌,秋天,他牵着她淌河,长工和小姐,春去秋来,形影不离。
那年寒冬,大雪纷飞。
赵炳万入赘姜家,和姜溪烈结为夫妻。他牵着她的手,仍叫她“小姐”。
他决定宠小姐一辈子。
看电视时,她说了一句“柿饼真好吃啊”,转过头,丈夫已经骑上单车跑去买了。
这个故事,姜溪烈足足炫耀了76年,孩孙们拿出来说,她就看着他笑。
日月如流,小姐成了奶奶,长工变成爷爷。
奶奶怕黑,三更半夜起床上厕所,爷爷硬是要陪着。深山小院,四野寂静,爷爷站在寒风中,扯着嗓子唱歌。
“我在呢,别怕。”越唱越大声。
奶奶风湿,揉着腿撒娇“好疼哦”,爷爷没说一句关心的话。
他俯身对着膝盖哈气,又忙把头转向别处。
奶奶笑到眼睛眯眯:“爷爷给我哈气,好凉快啊。”
一只*鹂在枝头浅唱,日子过得很慢很慢。
他们养了两只小狗,白的叫小不点,黑的叫恭顺,爷爷偏心,总是抱着小不点又摸又亲。
他们去哪都穿情侣装,红配红,*配*,他为她扣胸针,她为他系腰带,风吹着衣袂飞扬。
晚秋,他们去山溪采野菜,爷爷往水里扔石子,溅了奶奶一身冰凉。
“糟老头子!看我收拾你。”
回家,两个老顽童打起了水仗,奶奶只湿了鞋底,爷爷却全身湿透,他擦着水憨憨笑。
“奶奶,你赢啦。”
初冬,二老打起了雪仗,奶奶砸得爷爷一头雪花。
“奶奶,你又赢啦。”
明眼人都知道,他是故意输给她。
奶奶堆了一个丑丑的雪人:“爷爷这是你,我堆得比你好看多了。”
爷爷大笑,握住老妻冻僵的手,让她取暖。
春日,他们穿着金紫色情侣装上山坡采花。
今年的丁香杜鹃开得特别灿烂,他们站在林间,笑容风吹不散。
丁香杜鹃的花语,是永远属于你。
但永远太遥远,甚至熬不到下一个春天。
“咳咳咳咳咳”一阵激烈的嗽声惊破山村夏夜。
爷爷气喘已有好长一段时间,这夜咳得尤为厉害,无法入睡。
奶奶给他拍背挠痒,一摸陡然心惊,爷爷瘦了很多很多。
这晚,爷爷千叮万嘱不要关灯,难为奶奶被照得彻夜难眠。
“熄了灯,我怕咳醒后第一时间看不到你啊。”,他轻轻抚过着老妻的脸,他也害怕。
爷爷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,就连洗澡都要奶奶帮忙。
穿件汗衫,他都咳得直不起腰,但他咬着牙,要和奶奶穿情侣装。
院子里有块镜子,他怎么都搬不动,奶奶劝他别弄,他猛地将镜子推到一边,这是他第一次向奶奶发火。
“以前我都搬得动的,怎么现在...”
他心里其实早有答案。
爷爷98岁,奶奶89岁,不是你先走就是我先走,注定的。
但谁也没想到,先走的是狗狗小不点。
雨后泥湿,爷爷推着独轮车送小不点最后一程,奶奶埋上最后一抔土,老泪纵横。
“小不点,小不点。”回家时,奶奶落在了后头,她对着坟冢喊了三声,只有回音。
一个人老了,总有预感。
奶奶自言自语:“小不点怕爷爷走了找不到它,所以它先走了。”
“爷爷很快也要走了吧。”
“那就让我跟着他走吧。”
“老天爷啊。”像悲叹,也像哀求。
爷爷听觉越来越差,奶奶要凑在耳边,一字一句讲很多很多遍。
爷爷身体日渐虚弱,走到半路要蹲下歇息,奶奶问:“走不动我们就回家吧。”
他摇摇头,牵过老妻的手。
一步也好,十步也好,让我牵着你吧,这是我陪你走的最后一程了。
时日无多,他心知肚明。
回到家的爷爷,再没站起来。
医生说年纪这么大,吃药已经没用了。
时辰快到了。
奶奶搬出爷爷的情侣装,一件一件烧掉。
“老头啊,衣服太多我扛不动,一次烧不完怎么办啊?”
“老头啊,你冬装夏装都分不清,去到下面怎么办啊?”
火光红红,把这76年光景,一点一点,烧成飞灰,烫在心尖上。
“爷爷在前面给我引路,到时我会抓住他的手,我们穿上湛蓝蓝的情侣装,笑着一起走吧。”奶奶映着炉火,小声说。
窗外,雨声淅沥,她穿上这身白蓝裙装,立在风中。
从今以后,再也没有情侣装。
爷爷最后的时光,奶奶一直陪在身边。
时来夜梦,她会想起爷爷给自己唱的歌。
尤其是那首老乡谣:《亲爱的,不要跨过那条江》。
爷爷啊,不要跨过那条奈何桥,不要喝完那碗孟婆汤,记得我,等等我,我就来了。
“爷爷啊,要是能一起走就好了。”她说梦话。
梦里,我们穿情侣装漫步,春和景明,山花如虹,你牵着我的手,一路走,一路笑。
你搂着我说:“人生如花,岁月枯荣,开得再美都会枯萎衰败,归于虚无。”
梦醒了。
故事何样美,终极是分离。
大雪夜,爷爷走了。
那时,我穿*,你穿*。
昨日,我穿红,你穿红。
今天,我服丧,你穿麻。
14岁,你在大雪纷飞中迎娶我,89岁,你又在白雪皑皑中离开我。
上坟那天,奶奶将明年的春装一件一件投进火中。
“天气暖了就穿这件,要洗干净脸,要舒舒服服的,没有我也要好好地过啊!”她对着火光哭喊,叮嘱落到雪里,没有回音。
千里孤坟,无处话凄凉。
“爷爷想我的时候要忍住,我想爷爷的时候也会忍住。”她擦擦泪,站起身。
坟前,一个雪人孤苦伶仃,它老伴呢?
“爷爷啊,我要回家了。”天色不早,奶奶起身,一步三回头。
舍不得,怎么会舍得。
她干脆坐在坟前大哭,泣不成声,嘴里模糊的话句飘在风里,吹满了整座山头。
“赵炳万,赵炳万...”姜溪烈喊了一遍又一遍,生怕他耳背听不清。
四野苍茫,大雪无声。
相爱76年,无生离,唯死别。
如果有来生,迟一点,天上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