围绕《金瓶梅》(本文据以讨论的是年8月日本大安株式会社影印的明万历本《金瓶梅词话》)的作者问题,有很多推测。
有的从“兰陵笑笑生”的“兰陵”上做文章,以为作者当是山东人。因而《金瓶梅》的语言,一般也都认为是山东话。
本文试从方言研究的角度,提供有关事实,供大家研究。当然,笔者见闻不广,失察处请方家指正。
一、山东话质疑
我们从《金瓶梅》用语中两大特点即入声已消失、浊音已清化,可以断定,这书用的基础方言是北方话。(五十三回至五十七回是由另一作者补入,本文讨论时不包括这五回。)因此,不搞方言研究的同志,说《金瓶梅》用的是山东话,虽不够确切,但也无大错,因为山东话属于北方话,是北方话的一种。
我们说,《金瓶梅》用的是山东话这种说法的不确切处,有以下两点:
(一)有些日常用语,虽然山东话常用,但河南话也说,河北话也说,所以就不能说是山东话,而是北方话通语。如“达达(称呼父亲)、花里胡梢(花里花梢)、这咱晚(这早晚)、那咱晚(那早晚)、多咱(多早晚)、扯淡、拾掇、扁食(饺子)、瘑(罗锅)、搊、搊扶、溺尿、姥姥、俺”等,山东话也说,河南话也说,河北话也说;其中“扯淡”一语,杭州话也说:“扯淡,杭人谓胡说。”(波多野太郎《中国方志所录方言汇编》第二编95页)
(二)有些日常用语,和山东话对不上。也就是说,这些词语,可能不是山东话。我们知道,山东方言内部也有不同,不可一概而论。这里用来跟《金瓶梅》用语作比较的,主要是三种材料:
一是任均泽收集的《鲁西方言词汇》(《方言与普通话集刊》第三本、第六本,文字改革出版社);
二是山东诸城丁耀亢的《续金瓶梅》(天一出版社影印上海春明书局排印本);
三是山东曲阜师范学院中文系等编的《山东方言词汇初步调查报告》和《峄县方言调查报告》(油印本)。
现举“库、拔步床、、毛司、黄芽菜、肉圆子、卵、厨下、老娘、抹牌、斗牌、晚夕、赎一贴药、凹”等词语为例,并加以说明。
1、库。《金瓶梅》用“库”指为死者烧的纸房、纸用具。例如:
(西门庆)因向伯爵说:今日是他六七,不念经,替他烧座库儿。西门庆与李
瓶儿烧了纸,抬出库去,教经济看着大门首焚化。(六十七回23页上至下)
一更时分,方才道场圆满,焚烧箱库散了。(六十八回3页上,又见八十九回9页下)
今山东聊城说“扎材(扎采)”:“名词,指死人后发送灵柩时扎的纸人、纸马、纸楼等。例:您舅死的时候有老些扎材。”(《方言与普通话集刊》第六本59页)
今上海崇明话则说“库”,是名词;还说“扎库”,是动宾词组。福建漳平话也说“纸库”。
2、拔步床、白步床、八步床。《金瓶梅》用以指一种时髦阔气的床。例如:这位娘子手里有一分好钱,南京拔步床也有两张。(七回2页下。又六十二回20页上作“白步床”,九十一回8页下作“八步彩漆床”。)
例中已透露,“南京拔步床”当是南京名产。而山东巨野话称一种床前有廊的富家床铺为“顶子床”,无“拔步床”的说法(黄保真同志告知)。今崇明话则有“拔步暖床”的说法。
3、毛司。《金瓶梅》用以指茅厕。例如:
1
年夏至年夏,笔者在美国哈佛大学东亚语言文化系旁听了韩南(P.D.Hanan)教授的《金瓶梅》专题研究课,并撰成《论金瓶梅的方言特点》一文。本文节录其中有关章节而成。谨在此对哈佛-燕京学社的邀请,对韩南先生以及提供方言资料的师友表示衷心的感谢。
2
等我把淫妇剁做几戳子,掠到毛司里去。(二十八回9页下又见二十回3页上)按,丁耀亢的《续金瓶梅》作“毛厕”:“小玉日常在后院子毛厕上小便。”(三回20页)
山东巨野话说“茅子”。鲁西、河南洛阳、河北魏县等地也说“茅子”(《方言与普通话集刊》第三本43页。又第六本87页、页页)。
山西平遥话也说“茅子”(侯精一同志告知)。
南昌话、浙江象山话则说“茅司”(《中国方志所录方言汇编》第七编页)。
今河南汲县话作“茅肆”(《方言与普通话集刊》第三本26页)。“茅司、茅肆、毛司”后字轻读,可以算作同音。
4、黄芽菜。《金瓶梅》既称“白菜”、也称“黄芽菜”。例如:一瓯黄韭乳饼并醋烧白菜。(二十回4页上)一碗黄芽菜并火川的馄饨鸡蛋汤。(四十五回3页上)山东以产大白菜著名。《续金瓶梅》只称“白菜”:“熬了些稀汤,没油的两根白菜,吃了一碗,就放下了。”(十一回66页)
山东、北京等地,都说“大白菜、白菜”。江浙一带则说“黄芽菜”。
5、肉圆子。《金瓶梅》用以指肉丸子。例如:一碗山药烩的红肉圆子。(四十五回3页上。又见六十七回10页上)山东聊城等地说“丸子”:“娘,给你这些钱买个馍馍、买碗丸子五的。”(《方言与普通话集刊》第六本54页“五的”条下例,“五的”是“作代词用,相当于普通话‘什么的’”。)
又見同书第三本37页“刀”下例:“我给你刀(即挟)个丸子。”北京话也说“丸子”。江浙地区则说“肉圆(子)”。南昌话、苏北话也说“肉圆子”(姚振武、刘坚同志告知)。
6、卵。《金瓶梅》用以指男阴。例如:空生有卵鸟嘴。(二回4页上)
今山东聊城、菏泽,河南洛阳则说“蛋”,不说“卵”(《方言与普通话集刊》第六本29页、75页)。老北京话也也以“蛋”为禁忌语而回避说“蛋”。今江浙地区和南昌話多说“卵”。
7、厨下。《金瓶梅》用以指厨房。例如:武大买了些肉菜果品归来,放在厨下。(一回14页下。又見五十八回13页上)
今山东峄县话称厨房为“厨屋、锅屋”(峄县方言调查报告)。山东巨野话也说“厨屋、锅屋”(黄保真同志告知)。山东安丘话说“饭屋”(《方言与普通话集刊》第八本56页)。今吴语口语则说“灶下”。吴语作家写的《三言》《二拍》多用“厨下”。
8、老娘。《金瓶梅》用以指接生婆。例如:月娘道,我说是时候,这六姐还强说早哩。还不唤小厮来快请老娘去。(三十回7页上。又见七十九回22页上)
山东峄县话,“老娘”是称呼外祖母(《峄县方言调查报告》)。《胶志》也谓“老娘”指外祖母(《中国方志所录方言汇编》第八编页)。山东烟台话称接生的为“收生婆”(钱曾怡《烟台方言调查报告》页,齐鲁书社)。河北滦州,浙江镇海、象山等地则称接生婆为“老娘”(《中国方志所录方言汇编》第四篇页)、页,第七篇72页、页)。
崇明话则说“老娘婆”。杭州话也是“老娘婆”(《中国方志所录方言汇编》第三篇页)。
9、抹牌、斗牌。《金瓶梅》用以指玩牌。例如:每日和金莲、瓶儿两个下棋抹牌,行成伙儿。(二十三回12页上。又見二回6页下等处)那日斗牌,赢了陈姐夫三钱银子。(五十二回16页下)
鲁西玩牌叫“揖牌”(《方言与普通话集刊》第三本41页)。河南获嘉一带,都说“抹牌”(贺巍同志告知)。徐州也说“抹牌”(李申《徐州方言词汇续稿》,载《方言》年第3期页)。上海地区,如崇明,玩纸牌叫“斗牌”,老北京话也叫“斗牌”(陈刚同志告知)。
10、晚夕。《金瓶梅》用以指晚上。例如:比及到晚夕,西门庆又吃了刘橘斋第二贴药。(七十九回17页下。又见同回19页下等处)
山东峄县说“晚上”(《峄县方言调查报告》),济南也说“晚上”(《汉语方言词汇》22页,文字改革出版社)
11、赎一贴药。《金瓶梅》用以指抓一付中药。例如:自去赎一贴心疼的药来。(五回6页上。又見同回7页下“书得药来”,八十五回1页下“赎取两贴”等)
抓中药的动词作“赎”,量词作“贴”,是吴语口语。
12、凹。《金瓶梅》用以表示勾搭上的意思。例如:你若与凹上了,愁没吃的穿的使的用的?(三十七回7页上)
今安徽巢县话说“凹”(去声),折合成北京话是wà,是使劲儿夠上、挂搭上的意思(刘士涛同志告知)。和《金瓶梅》用例意思相通。今山东话资料中还未見此用语。
二、吴方言举例
《金瓶梅》一书使用了一些吴方言用语。所谓吴语,内部也有这样那样的差异。我们这里姑且把它分做两个大的区域,一是以苏州、上海为中心的苏、沪吴语;一是浙江地区吴语。下面在举例说明时,尽量照顾到这种内部差异。
现举“田鸡、常时、多、都、丁香、人客、原旧、房下、膀蹄、白煠、下饭、扌扉、石扉”为例加以说明。
1、田鸡(即青蛙)
伯爵道,你过来,我说个笑话儿你听。一个螃蟹与田鸡结为弟兄,赌跳过水沟儿去便是大哥。田鸡几跳跳过去了,螃蟹方欲跳,撞遇两个女子来汲水,用草绳儿把他拴住,田鸡見他不来,过来看他,说道,你怎的就不过去了。蟹云,我过的去,倒不吃两个小淫妇捩的恁样了。(二十一回13页上)
北方话口语说“青蛙”,或说“蛤蟆”(既可指蛤蟆,有的指青蛙),但不说“田鸡”。上海地区口语“田鸡”,只指青蛙,口语不会说青蛙。例如“捉田鸡”“吃田鸡”“炒田鸡肉”等语中,不能把“田鸡”换成“青蛙”。而且,上海地区“蟹”字单称,不能叫作“螃蟹”。相反,北方话只说“螃蟹”,不单说“蟹”。《金瓶梅》上例中,“田鸡”只一种说法,“螃蟹”则既作“螃蟹”,又作“蟹”,可见其既用北方方言,也流露有南方方言,当然,此处单用“蟹”也可能是文言的袭用。
2、常时(即时常、常常);多(即都),都(即多)
(1)人见他这般软弱朴实,多欺负他。武大并无生气,常时回避便了。(一回9页上)
(2)(应伯爵娘子儿应二嫂)向月娘拜了又拜,说俺家的常时打搅这里,多蒙看顾。月娘道,姑娘好说,常时累你二爹。(四十三回10页下至11页上)
按,北京话只说“时常”,不说“常时”;上海地区则相反,口语只说“常时”,不说“时常”。这种词序的不同,反映了方言的不同。《金瓶梅》中“常时节”这个人名儿,恐怕就是从“常时、常时节”这个习惯说法而来。
还有,例(1)的“多欺负他”,“多”即“都”。上海地区,“多、都”同音[tu]。《金瓶梅》书中,“多、都”相混,不只此一处,可谓寻常习见。如:
(3)空中半雨半雪下来,落在衣服上,多化了。(三十八回9页上)
(4)(张胜)又问,你今年都大年纪?经济道,廿四岁了。(九十四回3页上)按,例中的“多”即“都”,“都”即“多”。“多、都”相混只能在吴语及别的“多、都”同
音的方言区。“廿、廿四、廿几”等的说法也是吴语口语,北方话说“二十、二十四、二十几”等。
3、丁香(即耳环)
耳朵上两个丁香儿。(七十七回16页上)
北方话今说“耳环”。《金瓶梅》多作“环子”,只此一处作“丁香儿”。今浙江温岭话把耳环正说成“丁香”(李荣《温岭方言的连读变调》,载《方言》年第1期6页)
4、人客(即客人);房下(对人谦称自己的妻妾);原旧(即仍旧)
(1)昨日蒙哥送了那两尾好鲥鱼与我,送了一尾与家兄去,剩下一尾对房下说,原旧红糟儿培着,或遇有个人客儿来,蒸恁一碟儿上去。(三十四回5页上)
北方话说“客人”。浙江宁波话则说“人客”。受宁波话影响,上海有些人也说“人客”。
又浙江萧山话、象山话也说“人客”(《中国方志所录方言汇编》第七篇页、页)
例中“房下”用于对人谦称自己的妻妾,也见于凌濛初的《二刻拍案惊奇》卷二十二,页(古典文学出版社。下同)。所以“房下”一语可能流行于浙江。
例中“原旧红糟儿培着”,“原旧”是仍旧的意思。今上海地区吴语口语常说。《金瓶梅》书中,除了“原旧”,也作“原”,都是仍的意思。例如:
(2)不消两日,把身上棉衣也输了,依旧原在街上討吃。(九十三回6页上)
“原旧、原”的这种用法,在吴语作家写的《三言》《二拍》中也常见到。(“不消”也是吴语口语,此不详。)例如《醒世恒言》卷二十八,页(作家出版社。下同):
(3)坐了一回,原走出去。
按“原走出去”,是仍旧走出去的意思。又《二刻拍案惊奇》卷三十六,页:
(4)又恐怕日后番悔,原来取去,所以故意说个“不敢沾手”,他日好賴。
按,“原来取去”是仍来取去的意思。
5、膀蹄(即肘子);白煠(即白煮);下饭(即菜肴)
(1)买了一盒果馅饼儿,两只鸭子,一副膀蹄,两瓶酒,(三十二回7页上)
(2)第二道又是四碗口夏饭一瓯儿滤蒸的烧鸭,一瓯儿水晶膀蹄,一瓯儿白煠猪肉,一瓯儿炮炒的腰子。(三十四回6页上)
按,《金瓶梅》的“膀蹄”,即北京话的“肘子”,上海话的“蹄膀”。今浙江富阳话正说“膀蹄”(施关淦同志告知)“蹄膀、膀蹄”的“膀”连读时都和“胖”同音。浙江《定海县志》
“燉”字下记有“燉茶、燉胖蹄”(《中国方志所录方言汇编》第七篇页),此“胖蹄”,即“膀蹄”。
例(2)的“白煠猪肉”,“煠”音同“闸”,上海一带及浙江流行这种吃法,就是把肉白煮了再蘸作料吃,北京话叫做“白煮肉”“白斩鸡”之类。
又例(2)“四碗口夏饭”,“口夏饭”又作“下饭”,指菜肴,用作名词。今浙江象山、鄞县、萧山、新昌都用“口夏饭、下饭”作名词(《中国方志所录方言汇编》第二篇85页,第七篇页、页、页)。《梦粱录》卷十六,页(丛书集成本):“下饭假牛冻、假驴事件”“下饭膂肉、假鸭,下饭二色炙润骨头等食品糟蟹、熝肉蹄子”。可见杭州历来有“下饭”作名词的用法。这种名词用法和有些方言的形容词用法、动词用法不同。
6、扌扉、石扉(即拍,一是拍打意,一是分擘意)
《金瓶梅》一书,“扌扉、石扉”用得很多,到底是什么意思呢?形音义三者都需要一番说明。
(1)那贼秃只个乱打鼓扌扉鈸不住,只顾扌扉鈸打鼓,笑成一块。王婆便叫道,师父,纸马也烧过了,还只个扌扉打怎的?(八回12页下)
按,例中“扌扉”和“打”意义相关,而且可以结合成词。例中两处“只个”都是“只顾”的意思。吴语“个、顾”可读同音,如“个人”读同“顾人”。
(2)西门庆道,分付小厮把腌螃蟹扌扉几个来。(三十五回13页下)
按,吃螃蟹时,首先得把螃蟹的背壳和腹部擘开。因此,这里的“扌扉”和“打”无关。而是分擘的意义,可能就是《水浒传》二十七回“取一个[馒头]拍开看了”的“拍”字。
那么,“拍”字为什么写成“扌扉”呢?原来,《金瓶梅》一书,“拍手”常写作“排手”,例如:
(3)那妇人哽咽了一回,大放声,排手拍掌哭起来。(三十六回11页下)
(4)(海盐)子弟排手唱道,(四十九回5页下)
按,“排手”即“拍手”,“拍”可作“排”,而“扌扉、石扉”和“排”形近,因而“拍”也写成“扌扉、石扉”了。
(5)你休只顾石扉打到几时。(八回12页上)
按,“石扉打”即“扌扉打”,形近而致。这个“石扉打”及其他一些“扌扉打、扌扉干、扌扉磞”的用例属于褻词,可能由拍打的意义引申而来。“拍(扌扉)”用作分擘开的意思,不常见,但在《金瓶梅》中用得不少。例如:
(6)仰扌扉炕上。(七十八回4页上)
按,“仰扌扉”是仰卧着分开(腿)的意思。浙江余姚人吕天成写的《绣榻野史》都用“拍、拍开”语。《定海县志》作“足發”,标作ㄆㄚ(引者按,用注音字母,没法标出吴语入声),注为“两股展开曰足發脚”(《中国方志所录方言汇编》第七篇页)。浙江富阳话也说“拍”(施关淦同志告知)。“拍”的分擘用法,还流行于浙江义乌、金华、武义、温岭、温州等地。上海话也有“脚拍开”的说法(袁宾、陈刚同志告知)。可见“拍(扌扉、石扉)”主要是浙江地区吴语。
三、其他方言区用语举例
所谓其他方言区,是指吴语以外的方言区,如湘语、贛語、粤语、闽语、客家话、官话等。现以“堂客、落后、墓生儿子、走百病儿、韶刀”等词语为例说明如下:
1、堂客(指已婚女宾)
(1)堂客到,打铜锣铜鼓迎接。(七十八回27页下)
(2)月娘俱令玉楼,打发了孝裙束腰,后边与堂客一起坐的。(八十回5页下)
按,今武汉话“堂客”泛指已婚妇女(朱建颂、刘兴策《武汉方言词汇》“亲属”类,《方言》年第2期页)。今湖南话“堂客”也泛指已婚妇女(王显同志告知)。江西丰城话、上饶话也说“堂客”。而山东话不说堂客。
2、落后(即后来);晏(即晚)
(1)武大每日只是晏出早归,到家便关门。那妇人气生气死,和他合了几场气。落后闹惯了,自此妇人约莫武大归来时分,先自去收帘子,关上大门。(二回4页上)
(2)不想落后,爹净手到后边看见粉头和一个蛮子吃酒(二十一回6页下)
按,上举例中的“落后”都是后来的意思。《金瓶梅》书中“落后”用得很多。今南昌话仍说“落后”(熊正辉同志告知)。四川奉节话也说“落后”(彭湃《四川奉节方言分类词汇》,《方言与普通话集刊》第七本58页)。
又例(1)的“晏出早归”,是晚出早归的意思。“晏”是吴语口语,如“伊早晏会得来个(他早晚会来的)”等。今南昌话也说“晏”(姚振武同志告知)。
3、墓生儿子(即遗腹子)
都说西门庆大官人正頭娘子,生了一个墓生儿子。就与老头同日同时,一头断气,一头生了个儿子。(七十九回23页下)
按,“墓生儿子”即遗腹子。河北成安话也说“墓生”:“妻怀孕而遽没世,其子之生曰墓生”(《中国方志所录方言汇编》第五篇页》).成安县靠近河南省,今河南获嘉县附近都有“墓生儿子”的说法(贺巍同志告知)
4、走百病儿(即元宵节妇女宵行)
(1)也不用轿子,伴俺每走百病儿,就往家去便了。(四十五回5页下)
(2)娘留下我,晚夕还同众娘每往妗奶奶家走百病儿去。(四十五回8页下)
按,“走百病儿”,是元宵节妇女宵行的习俗。这种习俗及说法,北京、山东等地都有。明刘侗、于奕正合著的《帝京景物略》58页(北京古籍出版社)谓:元宵节“妇女相率宵行,以消疾病,曰走百病,又曰走桥。”明谢肇淛《五杂俎》卷二,30页(中华书局。下同):“齐鲁人多以正月十六日游寺观,谓之‘走百病’。”可见,北京、山东都有“走百病”的习俗。谢氏书中同页还说到,闽中上元灯市,也有“转三桥”之俗。“转三桥”与“走桥”的说法相类。
5、韶刀(即罗唆、唠叨)
(1)玉楼道,我也只说他六月里孩子。金莲道,这回连你也韶刀了。(三十回8页下)
(2)西门庆道,怪狗才,忒韶刀了。(三十五回17页下)
按,例中“韶刀”,都是罗唆、唠叨的意思,今苏北宝应话口语还有此说法(刘坚同志告知)。
例(2)中“忒韶刀”是太罗唆的意思,“忒”是吴语口语,阴入。吴语口语只说“忒”,不说“太”。
小结上述三部分,试图说明《金瓶梅》的语言是在北方话的基础上,吸收了其他方言,其中,吴方言特别是浙江吴语显得比较集中。我们不妨称之为南北混合的官话。
我们知道,作为一种官话、共同语,人们可以从口头和书面学习它,模仿它。而作为某个方言特有的词语,就不可能像官话一样为人所知。所以,只有那些在不自觉中流露出来的特殊的即有区别特征的方言用语,才会给我们透露这位《金瓶梅》匿名作者的一点线索。当然,语言背景只提供一个方面而已,而且,还需要还需要和书中其他有关描写互相参证。此不详。
本文经作者授权刊发,原文载《中国语文》年第4期。